上部 - 第2章






Chapter 2

 

她用钥匙打开楼层的大门,一股中国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这个楼层有十间学生宿舍,只有她和她的丈夫建平是中国人,其他都是德国学生,平时也只有他俩在做中国菜。难道建平回家了?她的心开始砰砰乱跳,快步冲向公用厨房。

 
正是建平,带着围裙聚精会神地炒着她最爱吃的土豆丝儿。丈夫是北京人,炒出来的土豆丝儿又脆又香。他俩刚刚认识的时候,建平给她做的第一道菜就是炒土豆丝儿,她那时才发现炒土豆丝儿竟会这么好吃。

建平!看着丈夫熟悉而又久违的背影,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颤。

 

建平一抬头,妻子已蹦到跟前儿。她这一脸的惊喜,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俩初相识的一个下午,他和德国朋友汉斯刚打完网球回来,在学生宿舍楼前,晓柔也是这样蹦到他跟前,她那一脸的惊喜亮丽得宛若天边的晚霞令他为之一动。

 

建平,你早就回来了吗?晓柔的脸上,仍闪耀着晚霞般的光亮。

 

我下午过来的。

 

要知道你下午过来,我真不应该出去。晓柔的眼中光芒四射。

 

顿时,建平突然觉着晓柔的目光很扎眼,仿佛有无数支光箭直刺他的心房。不安中他赶忙低下头继续翻炒着土豆丝儿:晓柔,你刚从大学回来,饿了吧,菜一会儿就好,先洗洗手。话音刚落,他就在心里痛骂自己的自私,他现在能给予她的只是这几句口头上的问候。

 

晓柔看着几个月一直不愿归家的丈夫近在咫尺,这段时间对他的怨恨,全随着炒土豆丝儿升腾出的热气蒸发在空气里。她很爱建平,一直视他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丈夫今晚能回来,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甩甩长发,像从前那样一把搂着丈夫的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上,任长发散落他一脖子:建平,好几个月没有吃到你炒的土豆丝儿,真香啊!

 

建平的心开始摇曳在晓柔的长发里,他侧过脸,一眼看到妻子白皙脖子上那个翡翠如意坠儿,妻子对他始终如一的小鸟般的依恋,让他再度揪心和自责。他发现,妻子漂亮的脸庞消瘦得只剩下那双大眼睛包裹在长长的睫毛下,面对妻子,他现在只有深深的内疚,晓柔是他心里永远放不下的痛。

 

他将最后几根土豆丝儿地一下从炒锅拨进了碟子里,想到曾答应过妻子要给她炒一辈子土豆丝儿,他嗓子眼发涩:晓柔,这土豆丝儿是专门为你做的,等会儿多吃点儿,走,咱们回房间吃晚饭去吧。

 

咱们这两个字,让晓柔听了心里甜蜜蜜的,仿佛又回到以往温馨的小日子里。她刚想告诉丈夫自己并不是从大学回来而是从莱茵河边回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她不想破坏眼前这久违的亲近,她要让这土豆丝儿的温馨一直缭绕他俩。她乖乖跟在建平的身后朝他俩的房间走去,从自己细碎的脚步声中,她听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如同当年谈恋爱时揣着怦怦的心跳走进他的房间。

 

他俩的房间被建平收拾得整整齐齐,小饭桌上已经摆好几个小菜,冷寂了数月的小屋因为建平的回来而有了温暖的生气。晓柔拧亮书桌上的台灯,屋子一片柔和。

 

建平拉开他的随身背包:晓柔,我带来一瓶你喜欢的法国Bordeaux红酒,你要是今晚不想多喝的话那就喝一小杯,为你饯行,好吗?建平目光温存,下午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心里发誓今晚一定要对晓柔好,因为这几个月他已经深深伤害了她。

 

看着建平手里晃动的酒瓶,晓柔一阵酸楚。正是这红酒,陪伴她度过了三个多月建平不愿回家的每个夜晚。每夜独饮,她都在强迫自己放开建平,让他去追求他想要的幸福,但越是想到放手,对他的眷恋越是强烈。

 

她一直很爱建平,建平比她大五岁,从马拉松式的三年平淡来往突然飞跃到一年恋爱,随即结婚四年,他俩在一起总共八年,她习惯了建平对她的呵护,在他面前她是个长不大的开心小女孩。

 

记得刚刚开始和建平谈恋爱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她常喜欢噘着小嘴撒娇地追问建平到底爱她什么,建平这个时候总是俯下身捏捏她鼻尖:爱你是个只爱笑不爱哭的小女生。你呀,是命中注定要和我在一起。

 

那要是我不来德国,我俩怎么能在一起呢?她扳着他的肩一脸娇嗔。

 

我会去中国找到你呀。他将她搂到怀里。

 

你,骗人!她揪住他的耳朵,尽管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笑得很幸福。

 

建平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俩在一起的日子大都是风和日丽,即便有时会有毛毛小雨,建平总能用他的幽默逗得她哈哈笑起来。她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在丈夫给她撑起的那方静谧的蓝天下快乐着。

 

想到这儿晓柔暗下决心,今夜一定要将丈夫再次挽留,她点燃一只红烛放在饭桌上。

 

建平的目光掠过燃烧的红烛,他明白了晓柔的意思,以前他俩做爱的时候,晓柔很喜欢关上所有的灯点上一支红烛。他的心开始七上八下激烈地斗争着,迷茫中不知今夜是否该将晓柔重新搂入怀里。他往两个酒杯斟满红酒,稍稍放松自己紧张的情绪:晓柔,你明天回国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晓柔的心扑闪扑闪,就像桌上扑闪着的烛火。

 

晓柔,要我帮你收拾些什么吗?建平发现晓柔正对着烛火发呆,略略提高嗓音。

 

哦。。。。。。我已经收拾好了。其实,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选择回国工作是否正确。晓柔吞吞吐吐。

 

这次决定回国工作是晓柔在仓促中做出的,由于建平的搬出并要重新考虑他俩的婚姻,失望和伤心之下晓柔求助于国内的好友肖玲给她提供一个临时的工作机会。肖玲曾是她在科隆大学的好友,三年前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到她以前工作的西湖大学并当上了外语系主任。很快地肖玲给她提供了一年的工作机会,让她给学生教授她所学的电影电视学专业,当然这也是为了配合西湖大学外语系不久将举办德国文化周而设置的课程。

 

但是晓柔并没有告诉肖玲她回国是因为和建平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她不打算也不愿向任何人提起,只要建平还没有做出和她离婚的决定,她愿意等着他。

 

晓柔偷偷瞄了建平一眼,满心期盼着丈夫接下来会对她说不舍得她离去之类的话,就如今天下午在莱茵河畔那个德国小伙子一样。她暗自想着,如果建平此时让她重新考虑回国一事,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留下。

 

建平避开晓柔期盼的目光,往她碗里夹进她喜欢的炒土豆儿丝:明天一早我送你去机场。

 

晓柔没再吭声,双手托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

 

建平心里很不是滋味,晓柔这一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想起了有一次他打网球扭伤了腰躺在床上,晓柔也是这样双手托着下巴心疼地看着他轻叹。

 

他垂下头,给她又夹了一筷子炒土豆丝儿:晓柔,我,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唉,但是有些东西说不清,请再给我些时间考虑,好吗?

 

晓柔把脸埋在双手里,良久:建平,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她的声音从指缝中流出。

 

建平小心翼翼:要不今晚咱们不谈这个话题?

 

晓柔默默点点头。

 

建平喉咙哽咽,他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下大半杯。看着单薄的晓柔,他很想把她搂进怀里,但又怕他的温柔会让她伤心。他稍稍调整情绪岔开了话题:晓柔,我今天回复了肖玲,我会去参加他们西湖大学德国周的活动。

 

晓柔松开了掩面的双手,喜出望外:真的?

 

肖玲让我开个布莱希特话剧的专题讲座,我打算重点介绍他的话剧《四川好人》,肖玲说她德语系的学生还打算排演。。。。。。

 

晓柔根本没听进丈夫在说什么,她迫不及待地开始算着还有几个月就又能见到他,不由得自言自语:德国周是在10月,也就三个月后吧。。。。。。

 

哦,是呀,也就几个月,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回去看看你。

 

晓柔心头一热:那我在中国等着你?她往嘴里塞进一大口土豆丝儿。

 

一言为定。呵呵,你慢点吃,别噎着了。不过啊,回国后你天天都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像你这种小馋猫,三个月后你不会变成一个胖丫头吧。建平知道晓柔胃口很好,也很爱吃。

 

嘿嘿,仁慈的上帝就是眷顾我。让我有一个好吃的胃口,而且还不会发胖。

 

看到晓柔久违的微笑,建平趁机活跃气氛:看把你美的!到时我们一定要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大吃一顿,什么西湖醋鱼,龙井虾仁,番茄锅巴,还有那东坡肉,再来一碗绍兴黄酒,对了,说到酒,到时一定把肖玲夫妇和高飞叫上。还记得有次我们一起去喝酒,把高飞那小子给灌醉了。

 

当然记得,那夜从酒吧出来,高飞抱着门口的大树站了半天,嘟嘟囔囔不知道对着树说了些什么。

 

说到这儿,他俩都笑了起来。高飞也是他俩的好朋友,他原来是学德文专业,到了德国后改学哲学,他的博士论文写的是康德的哲学思想。两年前他也回了国,现在和肖玲在同一所大学任教,是西湖大学哲学系的副教授。

 

晚饭后,建平帮着晓柔收拾一些零碎的行装并仔细检查了她上路的所有证件,看到一切准备就绪,他这才放心。

 

天,黑了下来,晓柔拉上橘黄色的窗帘。建平偷偷注视着晓柔带曲线的侧影,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令他熟悉而又陌生,想到晓柔和他做爱时那种热情缠绵,只要想要他的时候,晓柔就像一团火球从他的脸滚动到他的腿,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沉闷,笼罩着小小的屋子。盯着闪烁的红烛,建平愈发地感到窘迫不安,他站起来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了红酒,舒缓着自己紧张的感觉:晓柔,你还要酒吗?

 

晓柔盯了一眼丈夫手中的酒杯,过去拿了下来,双手箍着他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温热的怀里:建平,我不要酒,我只要你!

 

建平的身躯被晓柔轻轻摇动,也将他复杂的情感左右摇晃。他闭上眼睛长叹口气,爱怜地搂着软绵绵的晓柔,轻轻抚摸着她柔软曲卷的长发。可能因为几个月没有碰过她身子的缘故,他觉着晓柔的身子很轻盈柔软。就在他还没有回过神儿的瞬间,晓柔的双手已从他的腰摸索到他的背、脖子和脸颊,晓柔扬起脸,长长的睫毛下双眼微闭,使劲踮着脚尖将稍启的双唇朝他迎上来吻住了他。

 

晓柔的热吻让建平几乎透不过气来,抱着她发烫几乎就要喷火的身子,他觉着自己就像一堆被冰水渗泡很久的木柴,怎么也点燃不了。他顺手拿起桌上一杯酒,一咕咚喝个底朝天。他使劲将晓柔搂紧,试图通过自己强加的力量迸射出一些火苗。

 

顺着他的力量,晓柔一步步把他往床边引并很快把他压在了床上。晓柔的舌尖带着酒的芬香缠绕上他的舌尖,一颗,两颗,三颗。。。。。。他的衣扣被晓柔解开,晓柔的长发散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一团火球从他的脸滚过他的脖子,胸口和腿,将他慢慢燃烧。

 

她的乳房在他脸前晃动,他轻轻亲吻着,在他的爱抚下,晓柔的身子发酵着酒一般的醉意。

 

建平,我要你。晓柔喃喃低语,手摸到他下体的敏感部位,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晓柔的手。

 

晓柔挣脱后继续探寻:我好想你,天天都想。。。。。。

 

晓柔轻轻咬住建平的耳根,她呼出的热气融化他的心。建平终于闭上眼睛,任凭晓柔的手在他大腿间游走,他的下身,也终于有了反映。

 

老公,我爱你,我想和你要个孩子。。。。。。

 

建平感到胸口一点冰凉,睁开眼一看,晓柔那枚冰冷的翡翠如意坠儿正贴在他的胸口,这是四年前他俩结婚时奶奶挂在晓柔脖子上的礼物,也是他家的传家宝。

 

你想要什么?建平猛地从缠绵中惊醒,看着喃喃低语的晓柔。

 

晓柔痴迷地缠在他身上:孩子,老公,要个我们的孩子。。。。。。晓柔骑上了他的身上,在她的引导下眼看就要进入她温热的体内。

 

建平一把推开情迷意乱的晓柔忽地站了起来,晓柔一闪空掉下床摔在建平的脚边。

 

奶奶以前整天催我要孩子,你也吵着要孩子,可你们有谁问过我,到底我想不想要孩子?

 

建平,你说什么呀?建平突如其来的恼怒,让晓柔愣在了地上,措手不及的她将眼睛瞪得滚圆。

 

我说,你们有为我想过吗?

 

她拨开脸前凌乱的头发:我们想要孩子,有什么错?大部分家庭不都这样嘛。

 

这个社会给人们制定一种生活模式,并还要求每个人去循规蹈矩。不适合这种模式的人,还必须在这里面痛苦地挣扎着。

 

晓柔突然一阵冷笑:哼,你自私,你只想你自己,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从没有过!

 

随你怎么说,我要像你说的心里根本没有你的话,我今天就不会来这儿。

 

这里是你的家,难道你不应该来吗?我是你妻子,你应该尽丈夫的责任和义务。

 

建平扣着身上的衣服:反正,我今晚不想说这个话题。

 

不一会儿建平开始收拾他的背包,晓柔的心一阵紧缩:建平,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建平没说话,拉上了背包的拉链。

 

建平,你要走吗?晓柔的声音在发抖。

 

晓柔那幽怨失望的眼神,令建平于心不忍,他的拳头轻轻捶在自己的头上:晓柔,对不起,请原谅我。。。。。。其实没有一天我不在想我们问题,我也希望能给你幸福,唉。。。。。。他觉着自己的声音在哀嚎,像一匹守望在夜里的孤狼,没人理解它寂寞的魂。

 

看着在矛盾中挣扎的丈夫,晓柔抱着他的腿哭了:建平,别走,我不想你走。

 

晓柔,我。。。。。。面对脚下晓柔的苦苦哀求,建平眼泪流了下来,他的精神在晓柔的啜泣中一点点崩溃,他要快快离开,逃离这让他承受不了的情感折磨,因为他弄不清自己到底能不能给晓柔想要的一生温柔。

 

留下吧,跟我一起回国,我们离开这里。

 

他轻轻拉开晓柔的手,沉沉呜咽:晓柔,我现在脑子很乱,想一个人静静。。。。。。

 

望着丈夫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晓柔掩面而泣,建平拉开房门走了。

 

砰!走廊传来了楼层铁门撞上的声音。晓柔打个冷颤,猛地双手开始痉挛不停,她一把抓起建平的酒杯,将他喝剩下的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流遍全身的酒精立即止住了她手的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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